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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025

京都长安, 东角巷

齐高祖征战数年,定都长安,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如今的长安城十分繁华,尤其是乔青所居住的大齐宫城。

周边一圈住的都是高官贵族, 这里是大齐百姓最为向往的地方,寸土寸金,彰显着权势和富贵。

和繁华热闹的宫城外相比, 位于城区和城郊交界处的东角巷简直过于阴暗贫瘠, 完全不像是属于京都的土地。

东角巷其实是几百年前起就存在的老巷子,经历岁月洗礼,巷子里每一块砖石看起来都饱经风霜、斑驳不堪。

青苔从石缝中钻了出来, 一块又一块不规则的暗沉的绿,让阴暗的东角巷看起来更显得荒芜。

明明处在闹市之中, 却因为十分的落后、脏乱、贫穷,几乎被人遗忘。

在这里生活的人就是活在长安城阴沟里的老鼠, 出卖皮肉的暗娼、敲诈勒索为生的混混、还有赌徒和作过奸犯科的恶棍。

另外一小部分,是囊中羞涩的外乡人, 因为租不起京都价格高昂的宅院,只能蜗居在此处。

位于东角巷最里头的,是一处一进一出的小院子。

这出院子虽小, 打理得却十分整洁, 和整个脏乱的东角巷格格不入, 小院子里除了平民百姓栽种的一些小葱青菜, 还栽了一从竹子,一下子让这个小院子多了几分格调。

院子里放了个竹板凳,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老太太坐在上头,手边放了没择完的蕹菜。

五月正是长安蕹菜最好吃的时候,水里摘来的蕹菜,水汪汪绿油油,叶子和茎都嫩的不行。

一大把拆了做两种炒法,清炒叶子,蕹菜茎炒过年留下来的腊肉吃。

“纵儿最喜欢吃这个。”老妇人说了两句,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她身边一个容貌秀丽的小姑娘慌了神,不断的替老太太顺着气“奶奶,您歇口气,慢慢来。”

一个身形颀大长的男人提着一袋药包推开了院门,那漂亮的小姑娘见到这个年轻男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站起身,语气柔柔道“张大哥。”

被她称作张大哥的年轻男人看了她一眼,表情却很冷淡。

那年轻女郎似是习惯了他的态度,忙起身去接过他手里的药包“我来帮忙吧。”

后者避了开来“不用了。”

“秀英家里被子都没晒呢,死丫头跑哪里去了”

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女人有些尖锐的咆哮声,那年轻姑娘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一看,自己母亲正趴在墙头上,眼神幽幽地看着她。

阿娘这样做,也太丢她的脸了。见张大哥也跟着看向围墙,王秀英顿时脸颊发烫,忙擦了擦手“我娘有急事让我帮忙,我先回去了。”

她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那个男人几眼,跺了跺脚,折回自家院子里。

年轻女郎去了隔壁,看着刚刚从梯子上下来,方才窥视着张家院墙动静的母亲,嗔怒道“阿娘,你不是也觉得张大哥挺好的吗,我都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干嘛这么快就喊我回来呢”

膀大腰圆的妇人双手叉腰,指着女儿指责的姿势像个茶壶“说什么说,人家根本就不乐意搭理你,亏得你喜欢热脸去贴那个家伙的冷屁股”

在东角巷生活的人,大多数都十分贫穷,这个叫王秀英的年轻女郎家里就是如此。

她家是长安本地人,原本家里做些小生意,家境尚可。

可惜的是,王秀英母亲很是能生,生了六七个孩子,王秀英是唯一的女孩,让本来还可以的家境硬生生被这些个半大小子吃穷了。

为了养活那么多孩子,王家只好卖了原来的房子,换了东角巷一个两进的院子,这里都是贫民,附近就能买到不少便宜东西。

王秀英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面皮薄得很,她涨红了脸“这话不是你先前说的,等到他搬出去,咱们家以后就是想攀也攀不上这种人。”

王母又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这风水伦流转。那张家不过是小吏,你哥哥他们也大长大了,咱们以后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我女儿生得这么好看,配更好的人家也是合适的。”

王秀英却脸颊绯红,眉目含情,正是少女怀春“张大哥年纪轻轻就是廷尉平,以后也不会差的。”

廷尉平秩六百石,相当于七品县令的俸禄,在京城此地算不得好,但也比平民好一些。

而且张纵乃是朝堂官员,还是归属廷尉指挥,司律法,哪怕是个小官,那也是有不小的权利。

“你懂什么,那就是个傻子,不然做了半年的官,会捞的早就富得流油。你看他家里就一个吃不了多少好东西的奶奶,还能穷成这样,能是个懂钻营的嘛。现在你跟他清清白白的,要真和他在一起了,以后有你苦头吃。”

王氏嗤之以鼻,显得对张纵的未来很不看好,她压低声音,“以前也就罢了,娘可是刚刚得了确切消息,这张纵胆大包天。就前两日,他竟得罪了大长公主”

她晃了晃圆圆的脑袋“男人光有一张脸不错有什么用,性格不行也没法过日子。搞不好过几天,他家就要倒大霉。你以为这官夫人这么好做哦,万一他被砍了头,你还想去做寡妇啊。听娘的,过几天你表哥过来,去见见他。”

王秀英听到张纵得罪了大长公主,脸从桃红变成煞白,她脑袋里的弦断了一根,当即就跑到隔壁院子里去。

“张大哥,你是真的得罪了大长公主吗”

那清瘦得厉害的年轻男人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熟练的换着煤炉子里的炭火“张某的事情同王姑娘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王秀英眼睛红了,张老太太在孙子手背上轻拍了一下“说什么呢,对人家这么凶。”

老人家讲究和气生财,不愿意和邻里间发生什么龃龉。

听祖母咳嗽两声,张纵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总算舍得多说了两句“有劳王姑娘挂心,我前两日依律杀了大长公主纵马行凶的下人,算是得罪了这位公主吧。你以后无事就不要过来了,免得牵连了你。”

年轻女郎定定的看着他,没有看出他眼中对自己有半点情谊,当即抹了一把眼泪,扭头跑了。

她是真的喜欢那个清瘦如竹,和自己见过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的张纵。

但她也知道,权贵她们根本得罪不起,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愿意为了自己的爱情付出生命,可是她的家中还有父母亲,以及六个兄弟,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牵连了家人。

更何况妾有情,郎无意。张纵根本就不喜欢她,那她还眼巴巴的贴上去做什么。

“赶走”了隔壁情窦初开的王姑娘,张纵又挨了一下自己祖母的打。

张老太太嗔怪他“你这孩子,秀英那姑娘挺好的。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我才能看到你成亲。”

张纵拆了手里的药包,自己点了炉子,用蒲扇小幅度的送着风,浓烟让青年清俊冷肃的脸添了两分柔和“我性子直,脾气又坏,容易得罪人,家里还欠着债,就不耽搁人姑娘家了。”

他把老太太往里头推了推“您回去歇着,我今日休沐,这药我来熬就好。”

张纵没说的是,他的确是对那位秀英姑娘无意。只是这种温柔的好姑娘不同于那些地痞流氓,他也只能冷处理,免得做得太难看。

面目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瞪他一眼“推什么呀,蕹菜都没择完。”

张纵便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帮着熬药洗菜。

当天夜里,张纵是被烟雾呛醒的。

因为自身职业的缘故,张纵的睡眠一直很浅,夜里稍微有些动静,他就清醒了。

一看外头,火光漫天,院子里堆放着的木柴不知道为何突然起了火。

张纵第一时间冲出去用水桶朝缸里打水,试图去扑灭起来的火苗,然后他就发现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砸破了。

他又冲到院子中间,飞速的从水井里吊水。

结果外头的院墙上蹿出几个暗影,不仅朝着他扔了木头和瓦片,还朝着他的院内的火倒起油来。

火势一下子膨胀了数倍,张纵躲避开来投掷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这些人铁了心想要他的命

想想自己今日得罪的人,就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张纵对自己当初按照律法秉公处置并不后悔,只恨这些天潢贵胄不把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当人看。

对了,祖母,财物什么都可以不管,他得把祖母救出来。

张纵看着火舌舔上木制的房屋,顾不得和那些贼人打斗,小心避开被大火烧得落下来的横梁,把衣物沾了水罩在头上,一个劲地往屋子里冲。

他冲进去的时候,张氏已经被烟火熏昏了,张纵慌忙去探她老人家的鼻息,虽然轻微,可尚有余息,脉搏也在跳动。

这种情况,必须要远离此处,避免她吸入更多烟雾。

张纵解开老妇人的衣领,带着她冲了出去。

在张纵去解救自己祖母的时候,外头又起了打斗声。

因为这个不过一进的小院子,竟突然窜出来另外一拨人。

前头的人刚准备撤走,就被这呼啦一群天降奇兵给惊着了。

先来的那批看了看着这一群身段十分魁梧的黑衣人,忍不住出声问“你们哪儿来的”

这对付区区一个寒门小官,用得着这么多人出动么。

后面的黑衣人却根本不理会他们,直接就掏了兵器“兄弟们上家伙,记得留活口”

一些人缠住那几个放火犯,另外几个匆匆忙忙的救火。

得亏张纵租的这个小院子里有井,院墙又是石头砌的,烧得没有那么快,这些人轮番打水,飞快扑灭了火势。

等被烟熏的灰头土脸的张纵背着自己的老祖母出了房门,看到的就是六七个被麻绳捆成的粽子,他们身边站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衣人,一个个手持利刃,特制的兵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这些兵刃出自官家,但显然和要谋害他的人不是同一批。

他们的目的应该还是截然相反,因为前者放的火已经被这些后来者扑灭了。只是可惜这个小院子能烧的东西也烧了一小半,场面十分惨淡。

后来者擦了擦脸上被黑烟熏出来的脏污“张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为首的这个黑衣人有一把略显沙哑的嗓音,不过张纵从对方的身形和眼睛可以判断这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这显然都是练家子,杀伤力非比寻常。张纵没有多做挣扎,只道“我可以同你们走,但是我的祖母还需要看大夫。”

他话音刚落,被他背在背后的老妇人咳嗽了起来,这一路的颠簸,加上到外头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短暂的醒了,不过很快因为难受再度晕了过去。

说话的还是那个负责在这个奇兵小队做主发令的年轻人“张老夫人应该无大碍,你跟我们走,有最好的大夫给你祖母看病。”

张纵稳稳当当的背着自己的祖母,跟着这些人上了马车。

这群人一共架了三辆那马车过来,一辆塞进先前纵火的嫌犯。

三车分为了两个队伍,单独一车留给了黑衣人的首领,以及张纵祖孙两人。

“老大,我们先行了。”

张纵把祖母平放在车厢内,车帘子卷起来,让夜间冷风能吹进来。

他看捆着纵火犯的马车朝另外一个方向行驶,多问了一句“可是要毁尸灭迹”

这瞧这不像是去京郊的乱葬岗走的路,反倒像是往城中心走。

“敢在京都放火,谋害朝廷命官,这些胆大包天的贼人,自然应该交给大理寺处理。”

为首的年轻人摘下了脸上的面罩“张大人,如今可安了心”

张纵为廷尉平,曾见过这张年轻的脸,他是天子提拔的近卫林子期,也是亲自带着羽林骑去抄了张家的人。

被抄张家指的是长安的世家张家,同他这个来自乡野小地方,出身寒门的人没多大干系。

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自是为宗室皇家看诊的太医,今日要见他的那位身份已经非常明显了。

张纵一颗心落了下来“有劳诸位大人。”

负责通报消息的人纵马先行,如今城中已经宵禁,马儿跑得再快,倒也不担心冲撞了路人。

约莫一刻钟之后,张纵被引入了京郊的一处温泉山庄。

他同林子期一道,小心将昏迷的张老夫人从马车上抬下来,平放在软榻之上。

被急诏而来的太医等了有一会,见状主动迎了上来。

“鄙人姓孙,如今在太医院就职,这位便是张老夫人罢。”

张纵下了马车“是,您且看看祖母她现在的情况。”

太医诊过脉以后,也不嫌弃地方简陋,亮出金闪闪的细针,当即为老太太施针。

“老夫人无大碍,只是吸进些烟尘,又受到惊吓。我为她开一些清肺平喘的药,用清水煎服,早晚各一次,喝上三四日足以。”

张纵真心实意谢过了孙太医。

后者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莫谢我,我不过终人所托,行医者该行之事,要谢便谢隔壁那位大人,他等候多时了。”

张纵给祖母搭上薄毯,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隔壁厢房的门。

屋子里燃着安神的熏香,还立了一扇做工精巧的屏风。

屏风上绣的是狩猎图,一只无比威严的猎隼从高空俯冲而下,锋利的爪牙冲向了地面的猎物。

看着这一副栩栩如生的绣作,张纵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自己同这屏风后面的人,是否就像是这屏风上的猎物和狩猎的鹰隼呢。

但他很快就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了,因为屏风之后的人走了出来。

朝廷官员见天子,只需俯首鞠躬便可,但张纵对眼前人行了跪拜叩首大礼“微臣张纵拜见陛下,谢陛下今日救臣与祖母。”

这是张纵作为被救之人,对自己的恩公磕头。无论天子是何用意,他从大长公主的鹰犬手中救下他和祖母是不争的事实。

倘若羽林骑没有及时赶到,今夜之后,在东角巷的小院子里,怕是除了断壁残垣,就是两具被烧成炭的枯骨。

乔青背着手,打量着眼前这个敢于同大长公主叫板,又险些被害死的年轻官员。

“朕听说,前两日大长公主的爱奴在闹市惊了马,你便将他打杀了。”

“那人触犯了大齐律法,齐律第十卷第三条不可在闹市纵马,不可伤害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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